时为说:「我送你吧。」
丛欣倒也没拒绝,两人一起开门出去。
那是个三十八度多的高温天,入夜之後气温降下来,却还是有着江南仲夏特有的潮湿和滞重。树影婆娑,路灯幽暗,行人三三两两。
他们沿步道往小区外面走,忽然感觉好像回到从前,一起读高中的那两年,她放学之後去职工楼跟他一起写作业,等到吃完晚饭,他再送她回家。
但丛欣开口,说的却是现在的事情。
「你又有新绰号了,你知道吗?」她一边走,一边笑着道。
「是什麽?」时为明知故问。他其实已有耳闻,全日制厨房那些小朋友起的,奚溪告诉过他。
丛欣公布答案:「汉尼拔。」
时为笑起来。
过去的一周,除了新菜单的研发,培训也已经开始。
他先是在粗加工间教实习生备餐,罗耀江也加入进来,两人分别教中西厨不同的刀工。
不知是捧哏,还是故意考他,罗耀江对下面的初级厨师和实习生说,大师傅切肉都是有功夫的,只要确定好每一份的重量,一刀下去一准刚好。而後便提出跟时为一人一刀地比赛,切完十份过秤,看谁的误差小。
时为赢了,也因此得了这麽个绰号。
其中或许还有些别的意思,因为他们也都觉得他在卫生方面的要求严到变态,每一个平面,立面,接缝,角落,不能让他看到任何锈点或者油垢,就连什麽地方用什麽清洁剂都有规定。
但他不管,他只想着好的一面。
虽然不知道丛欣是从哪里打听来的,但她既然打听了,似乎也不像表面上那麽不闻不问。
他接着她的话玩笑,说:「我职业病只有这麽一个,听到人家说体重,最先想到的是能分几份。」
丛欣也真笑起来,却道:「你还记着职业病那回事呢。」
时为尴尬,又不说话了。
她这才弥补,说:「你做得真的很好。」
当时已经出了小区大门,他们路过一块空地,几个十多岁的孩子在玩单车特技,自行车跳下台阶,往他们这边冲过来。他揽过她,避开那辆车,两人换了个位置走路。只是短暂接触的一瞬,一样的体温,皮肤微汗。
时为忽然想问,那我做到了吗?但终於还是什麽都没说出来。
哪怕有夜色掩藏,他也觉得这一问过於突兀了,因为那是对很久以前一句话的回应。她当时对他说,你证明给我看啊。他不确定,她是否还记得。
又往前走了一段,就是她家住的小区了,他陪她进去,一直送到楼下,再没说什麽话。
他当然还记着沈宝云的提醒,但真要他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麽。
过去的一周,他已经意识到一个事实,哪怕他们曾经一起长大,现在的他对她的了解实在有限。她为什麽靠近,又为什麽回避,或许只是因为过去的事,但也可能有现在的原因。除去工作上的关系,他甚至不清楚她的感情状况。
你在这里有女朋友吗?巴黎那一夜,丛欣可以把这样一句话坦率地问出来。他却发现自己没办法简简单单地反过来问她,你现在有男朋友吗?仅仅是这一处不同,或许已经明示了答案,谁无所谓,谁又更在乎一些。
也是正好,丛欣遇到散步回来的邻居,省去了他再想道别之前的转折和收尾。
那是一个年纪很大的阿婆,笑咪咪地跟她打招呼,说:「哎呀,妹妹你回来啦?好久没看见你了。」
丛欣也笑说:「是啊,阿婆。」
阿婆说:「也好久没看见你妈妈了。」
丛欣又说:「她蛮好的,阿婆。」
一边说一边刷开楼栋底下的门禁,扶着玻璃门,让阿婆先走,她自己跟着进去,而後朝他挥手道别。时为也举起手,朝她挥了挥。
忽然间,两人都想到小时候的十八相送,丛欣笑起来,时为也笑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
她记得吗?她不记得吗?
那天夜里,丛欣仍旧睡得很早,做了一个荒诞却又格外清晰的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高中时代,去要好的女同学家里看影碟,那是05年版的《傲慢与偏见》,里面的达西先生是个无可救药的接吻爱好者,哪怕吵着架呢,也会忽然垂目,鬼迷日眼地看向伊莉莎白的嘴唇,仿佛下一秒就会吻上去。这有些神奇的情节对十七岁的女生来说有种致命的杀伤力,她们当时都在好奇接吻究竟是什麽感觉,甚至含着玻璃汽水瓶的瓶口想像丶模拟。
而她或许更过分一些,在某个稍纵即逝的时刻,她曾经动过亲他的念头。现实里当然没亲,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不可能干出那样的事。但在梦里就完全不一样了,她似乎以一种看电影一般第三人的视角,看到自己到处找他,去了幼儿班,去了学校,也去了职工楼。所有地方都还是老样子,笼罩在青春片里那种柠檬色的光线下,而她自己有时候变得很小很小,有时候是个高中女生,有时又是现在的样子。一切宁静,美好,却又空无一人。她找了一整夜,哪里都没有找到他。
次日早晨,她被闹钟吵醒,如以往一般摸过手机来看。
屏幕上已有一条新消息提醒,是张茂燕对她说:欣欣,今天是你的生日哟,生日快乐[蛋糕]】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凑着零点那个时间发的,是她在真正生日的这一天,收到的第一个祝福。<="<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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