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一线
允元慢慢地丶慢慢地将自已的脚,从他的怀中抽了回来。
她揽紧了长衣,像是有些寒冷,声音也压得低沉:“你回去罢。”
杜微生没有动。
允元不明白。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的?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她不再能从这个男人身上享受到她过去最沉迷的欲望的欢愉?是那庭院里的一顿饭吗?还是更遥远时候的一杯酒?х
“杜子朔。”她加重了语气,叫他的全名。
他惶惑地擡头。“陛下……”两片薄唇一开一合,声音如风送浮冰,“陛下今日,不要臣麽?”
允元有些不耐了,伸手一拉他的衣带,迫得他与自已在咫尺之距对视。可他的目光却仍丝毫不错,像迷漫的山雾中安静流动的清泉,泉水倒映出她的影子。
她咬住唇,依偎到他的颈窝边,却没有当真依偎上去——她只是稍稍侧首,对着他的耳朵道:“是你,你想要朕麽?”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直挺挺地跪着,注视着前方飘飘荡荡的床帘。他缓缓道:“臣想要,但不敢要。”
她坐回原处,有些不解地笑了。这个男人,说的话,做的事,都像在打哑谜。她曾给他一些最难回答的问题,他都能答得很好;但到这种穷极无聊的简单问题时,他却绝不会给她想要的答案了。
“你知道吗,”不知为何,她就是想说这句话,“徐尚书就不会像你这麽矫情。他想要朕,就会自已脱了衣裳在床上等着。”
允元立刻就看见他的眼神骤然紧缩了一下。她刺激到他了,她很满意。
“朕今日没有心情。”她道,“突厥国书的事,你和林学土一同参详即可。退下吧。”
杜微生不再固执,低头收拾了水盆毛巾等物,便一声不吭地退下,倒像是有了几分脾气似的。
她看得好笑,又不明白为何好笑,自已仰面躺倒在床上,一时间发现这龙床竟有这样的大,像一团裹住她周身的柔软白云,云上只有她一个人,又清净,又孤单。她闭上眼,回想杜微生方才那一丝一缕的表情,他说他偏要得寸进尺的时候,她险些害怕了。
只好在他最终并没有真的得寸进尺,所以她到底没能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麽。
这一晚她独自就寝,又梦见了五年多前的遥远旧事。父皇崩逝之後,哥哥对她说,要赏她一些好东西。她开开心心地去了,在那座空旷的大房子里,有四个陌生的男人在等着她。
黄嬷嬷槁木一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她的疑问与请求置若罔闻,径自离开了。
大门訇然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光。
傅掌秋是来接她的人,也见到了她那时的模样。她从男人堆里挂着迷惘的笑脸起来,任傅掌秋把赤裸而虚弱的自已抱上了马车,带回了公主府。她在浴房里呆了很久,傅掌秋最终忍不住闯了进去,便见到了她身上挣扎过後的伤。
如今只剩下侧腰那一点伤疤还在了。但当时是很醒目的,她甚至稀奇地看见傅掌秋流了泪。
“朕昨夜,梦见你了。”翌日清晨,允元召见了傅掌秋,对她说。
傅掌秋擡头,看着她,却什麽都没有说。她从小就是允元身边的玩伴,後来父母获罪发配,只她一个得以在公主的庇护下长大成人。允元时常怀疑傅掌秋是个哑巴,她实在太不爱说话了;但她却好像比沈焉如丶杨知礼她们,更懂她一些。
也许只是因为,她们曾经一起分享过五年前那个黑暗的噬人的秘密。
“朕梦见那一日,你对着朕哭泣,劝朕下定决心。”允元把玩着手指尖套着的翡翠扳指,微笑地道,“若不是你的建言,朕不一定能撑过那段日子。”
傅掌秋摇摇头。她终究不知道自已的“建言”是对是错,她让允元坚强,让允元僞装,而如今的允元,就是一个荒淫无情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形象里,没有漏洞。
允元过去是做给哥哥看丶做给母亲看,如今,她做给杜微生看丶做给天下人看,也没有什麽区别。
“近来,杜微生有一些古怪。”允元撑着头想了想形容,“拖泥带水的。你再好生查一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