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泽的再现仿佛是死亡的警钟,让萧长宣惊醒自己走在一条什麽样的路上。
他有两个选项,一是当作什麽都不知道,继续跟楼寻待在一起,躲起来逃避责任;二是断舍离,放楼寻走,自己孑孓独行,回到他没与楼寻重逢之前。
要如何呢。
萧长宣其实还蛮心动第一个选项,但他每一次逃避教训都异常惨痛,他忘不了被白炽燃尽的明月城,也忘不掉死去的阿寻。
刚开始将楼寻扯进来,是因为重逢的不理智,感情之间的博弈里嫉恨占据上风,才有了现在。
但那个吹拂着微风的晚夜,他坐在屋檐上,望着月光里楼寻的脸庞时,只觉得,阿寻好好活着就好了。
所以他说“我後悔了”。
楼寻反应很大,问他後悔什麽?
後悔很多。
後悔曾经懦弱而天真,恐惧着沉重的责任与陌生的未来,为此一逃再逃,逃到明月城覆灭,他被逼疯,死伤无数。
後悔重逢任性又心软,明明有一万种方式不复相见,他却依旧将楼寻扯进了这繁杂的命运中,无数次九死一生。
也後悔让他陷得太深。
若是再参与下去,往後他若是死了,没人护着他怎麽办?
万一灵力仿生没除干净,残党追杀他,他怎麽活下去?
两百年的时光将曾经名动天下的帝都天重磋磨到面目全非,将他变成年少时从未想过的模样,却好像怎麽也磨不掉他的劣习。
贪心与软弱像是刻在他灵魂里,每时每刻都在牵扯着他的理智,总让他贪恋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比如楼寻。
相守这般挫折,命运是否已经数次暗中警告,他与阿寻本非同路?全是他自己的欲望与情感,在将一个原本该安宁平稳的人拖入与他一样的深渊。
如果是这样,那他认了。
萧长宣最後自作主张了一次,与楼寻来了一场毫无预兆的断舍离。心想煌城寨事毕,他就将楼寻送出去。送到一个可以安稳生活的地方,改动记忆,再让林空青以妹妹的身份,跟在他身边。
楼寻这样好的人,必然能在世间活得很好。
但他总……
事与愿违。
总是事与愿违。
*
潮水拍岸。
远处残红的夕阳染遍天际,海天交线处白茫茫一片,偶有长鲸魔兽探头。饕餮血液将深紫海水融得漆黑,被魔气撕扯得四分五裂的身体陷在无妄海四周,犹如几座墨色岛屿。
萧长宣放下颤巍巍的手,气力耗尽,一头栽倒在海岸旁。
他最後朝岸旁昏迷的楼寻看了一眼,才闭眼陷入昏迷。
无妄海在缓慢地涨着潮,海浪成了天地寂静里唯一的声音。
随後,脚步声出现,很轻,很坚定,缓慢踏入海潮,停留在了萧长宣身边。
脚步声的主人跪下身,想伸手触碰,却径直穿了过去。他愣了一下,在萧长宣身边坐下,盯着他看了许久。
久到时间仿佛消失後,他才起身,望向海岸後无垠的黄土。
“宣泽。”
轻声的呼唤伴着海潮,下一瞬,一个白色的人影出现在了海边。
海风吹动羽白衣袂,宣泽擡眼,与无妄海旁的楼寻四目相对。
铺散的夕光将银发染上暖黄色,仿佛给楼寻镀上了一层金边。
宣泽看了他须臾,低眸笑道:“需要我给你一些时间整理吗?你看起来很伤心。”
楼寻垂眼,“你说他被困在溯洄里,红玉耳坠是用来帮我守心,不迷失在他的记忆之中。你骗我。”
宣泽无奈微笑,“你数次真情实感迷失,红玉耳坠没有帮你吗?”
“不,”楼寻抹干净眼泪,面无表情道,“这场溯洄不是萧长宣自己陷进去的,是你。你借谢氏族人发动的溯时馀波,让他陷入了溯洄。目的是让我看到过去。”
“……”宣泽没有否认,只静静看着他。
“这东西。”楼寻从耳垂拔下红玉耳坠,“让我没办法脱离你在回忆里为我选中的身体,因此没办法接触回忆里的萧长宣唤醒他,只能是你故意。”
许久没有回答,半晌後,宣泽才微微眯起眼眸,“你真的是仿生人?”
“……”楼寻没有理他,望向别处,最终目光落在了无妄海与落日的交汇点,橘红在他微红眼里细碎闪烁,“这也不是现实。”
“强杀饕餮後,萧长宣和我被冲到无妄海边,都没有苏醒。你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将我和他拖入幻境,让我见到你,紧接着找理由骗我,借谢氏发动的溯时馀波开溯洄阵,让我看完他的回忆。”
楼寻瞥了一眼海岸边昏迷的人,语气笃定,“你想干什麽?”
宣泽无可辩驳,他笑着叹气,“你不愧是重红倾尽心血的孩子,聪慧敏锐到这种程度,要是早点出生,那十二仙我都不要了。”
见眼前人避重就轻,楼寻神情越来越冷,“我问,你想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