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大落乡的人们总能看到汇树拿着斧子在劈木头,把他们削成长长的条状,有人路过就会问一句:“树,你这是做啥呢?”
他擡起满是汗水的脸来,笑着答道:“葡萄和水稻不一样,要有支架往上爬,我做支架呢!”
问的人听了大多咂咂嘴摇摇头,“这麽麻烦,有这时间秧苗都下了半拉田了。”
但汇树不管这些,他继续埋头啪丶啪丶啪地劈着木头,过去握笔的手现在也生得粗糙了许多,掌心还多了两个老茧。
不过汇树乐在其中,这是大落乡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又感到不解的事情。随着第一年小规模种植葡萄大获成功,第二年愿意跟着汇树支葡萄架的人家翻了好几番。
汇树先前做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而樟和梅拜他所赐,尝到了第一批葡萄的甜头,宽裕了不少。他们每个月的家庭支出都会多出一笔图书的费用,这也是汇树的建议。
桥也不负衆望,在开蒙时期就表现出一般农村孩子所没有的智力和见识。
樟和梅都乐见其成,大落乡的人们都知道,西北角那家捡了个宝。
汇树的建议也给自己牵来了姻缘,樟因为常往镇上跑给桥买书的缘故,一来二去认识了书摊的老板,那老板有一次扯闲天说起自己的闺女,“老跟我说什麽自由恋爱,给她说了亲还把人家彩礼扔了,这让我怎麽做人。书也别乱看。”
“脾气这麽大呢?”
“可不嘛,我是管不了她了。”
“姑娘今年多大了呀?”
“都二十七了,你说我急不急?”
樟记在心里,便顺势把大落乡这位关心葡萄更胜过关心自己的年轻大队长介绍了出去,“要不让他俩认识认识?”
见面那天是在书摊老板的家里,姑娘没在屋里等着,老板冲着外面努了努嘴,“喂毛驴呢。”
“去呀,跟人聊聊。”
栓毛驴的地方在院子角落单独辟出的一间小房子里,姑娘手里举着一根胡萝卜塞到大耳毛驴的厚嘴唇里,毛驴见汇树探头探脑地走过来,嗷嗷地吼叫,从嘴里漏出胡萝卜的残渣,姑娘一边数落着一边把残渣踢开,“诶呀,吃饭怎麽还往外漏呢?”
汇树捏着衣角站在门口,没有姑娘的允许他觉得再靠近不太好,他小声地打招呼,“你好……”
“嗯?”姑娘的辫子一甩,转过来看着汇树。
“那个,是樟伯和你父亲说的……”
“知道。汇树是吧,你比我想得要年轻些。”
“啊,哦,谢谢。”
这时汇树忽然想起来了什麽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他展开,姑娘透过门外的阳光能看到纸上写的密密麻麻的字。
汇树清了清嗓子,照着纸上念,“你好,很高兴今天能认识你。我的名字是汇树,汇聚的汇,树木的树,今年三十一岁,是大落乡的一个大队长,现在正带着大落乡一起种葡萄发展经济。虽然我们之前没有见过面,但我听樟伯说,你是一个坚持自由婚姻,反对包办的女士,在这一点上,我很认同你。所以我想,就算我们没有感情的缘分,也能在这方面成为同志。我们大落乡的葡萄很甜,我给你和你父亲带了一些,希望你们喜欢。嗯。”
他念完了,又把纸细细地叠好揣进口袋。
好一会儿,姑娘看着他没有说话,然後她摸着毛驴的脑袋放声大笑,毛驴似乎也明白她的笑声,跟着她一起发出嘹亮的吼叫。原本这让汇树尴尬地直搓腿,但不一会儿汇树就站在门口和姑娘一同笑起来。把樟和姑娘的父亲吓得以为两个人得了疯病。
桥六岁那年,汇树又一次拎着许多东西进了家来,有给他的练习簿,还有一个绣着红星的新书包,也有给樟和梅的新鲜蔬菜还有布料。当时桥正坐在院落中心解一个九连环。
九连环是一个叫“老光棍”的送给桥的。没人知道老光棍是什麽时候开始住在那里的,他没有老婆,独身一人,村里人不叫他的名字,好像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叫他光棍。
老光棍很喜欢孩子,总是用竹篾编些小玩意儿送给路过的小孩,蚱蜢,蜻蜓,兔子,他都能编。许是看出桥比一般孩子更聪明些,老光棍去镇里的时候买了个九连环来送他。
“汇树叔好!”桥对着汇树热情地打招呼。
“哎!真乖啊桥。”
“你这又是做什麽?又拿这麽多东西来,下次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啊。”
“樟伯,以前要不是您帮我打开局面,那葡萄哪儿能成功啊,您可是我大恩人呢。这不是桥马上要上小学了嘛,我就想着给他拿些用得上的东西来,他这麽聪明,可不能埋没了人才啊。”
“我还不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葫芦里肯定还有别的药吧。”
汇树听了,脸像烧起来似的红,声音也小了下去,完全没有了在乡里开大会时的那股精气神,“也没什麽,我就是,还要谢谢您这个媒人。”
“跟人姑娘定了?”
“定了,下个月初八。大家都来。”
“汇树叔要结婚了?”
“嘿,你还真是学啥都快啊。”樟调笑着拍了拍桥的头。
“学得快好啊,多好。不像我,不是种庄稼的料,咱们大落乡这些个葡萄田,就我种的最差,让人笑话。”汇树摸着头哈哈笑起来。
樟在一旁点起一支香烟,“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就是该做领头的,没什麽好抱怨的。日後你接着好好干,别亏待了人家就好。”
这时候,梅挎着一只竹编的元宝篮回了家,篮子里是她新割的羊草,见到汇树,她只笑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便拉着桥到院子一边去切羊草。
“娘,命是什麽呀?”
梅切羊草的手顿住了,思考了许久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说:“不是什麽?”
“不是什麽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