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浅知恍然大悟,就说他一路上总觉得有只眼睛在偷窥自己,原来是冷锋!他躬下腰,老爷爷问孙子一般温声问冷锋:“你又是谁派来的?”
冷锋语塞。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方浅知愤怒地望向韩浩,自打到西川後,他就觉得自己一头撞进一张网,一举一动都被人算计着,自己跟个傻子似的较劲,较来较去却较了个寂寞。如今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你们这麽多人还能让人抢了粮食!”
韩浩咳了一下,“传令兵被大雪困住了,所以来迟了。但是方大人,这不是重点……”
“你他妈的活该被抢!”方浅知脑袋顶冒出一团团白烟,好似西北民居的大烟囱,“亏我还良心不安,想补上你的损失,做你春秋大梦去吧!”说完怒气腾腾地走了。
韩浩摸摸振聋发聩的耳朵:“重点是有人要害你啊!这小白兔咋这麽不犀利呢。”
大雪如墨,一片一片地落在苍松镜湖上,将飘香院画成了一副美轮美奂的水墨画。甄守仁和田冯围炉赏雪,面前摆着山珍河鲜美味珍馐,两人却看都不看一眼,开宁县驿站里哄抢粮食的饥民一辈子都想象不出来的美食在红烛下发出寂寞黯淡的光。
甄守仁静静地想事情。田冯摇头晃脑地听曲。唱曲的是陈娇阳,她朱唇轻啓,神态哀伤眼神忧郁,唱一首安定儿女的爱恨离合。
一曲唱罢,田冯大掌互拍,“好!”那状态好似田野堂会上的莽汉。
甄守仁忍着不露出鄙夷的表情,只把屁股往远处挪了挪,“粮队那边得了手。田大人,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别,我就是个出力的,还是您老主意出的好。”田冯终于看上了那只蜂蜜烤鸡,一把抓起来狠狠咬了一口。
甄守仁满脸糟心地说:“好歹也是书香世家,怎麽就这幅吃相!”
田冯满不在乎:“书香世家,礼仪典范都是哄弄外人的,仪态能吃饱饭吗?”
甄守仁决定不跟这种人争辩了,“得安排下一步了,护送军粮不力,够参他一本了。”
“谁来参?”
“当然是你这个总管军事的来参。”
田冯摇摇头:“我不会,官样文章写不来,这事还得你来。”
甄守仁退一步,“我来写,你来抄!”
田冯想想道:“你来写,我签字。”
甄守仁只觉得头疼,“你就非得拉我下水是不是?”
田冯道:“你早在水里头了,不用我拉。当初商量劫粮的事时,您老献计献策,如今到了临门一脚,您老也得继续发力不是。”
陈娇阳掩嘴一笑。
甄守仁指着田冯,却对陈娇阳连连摇头,“你看看,你看看,就是这麽个人物,这麽多年,我也习惯了认命了。准备笔墨吧!”
田冯想想又问:“本子给谁?”
甄守仁心道您老兄终于还知道关心点事,“自然是呈给令台大人。”
田冯道:“越级呈报?”
甄守仁:“他方浅知现在是总督大人的一条狗,总督大人在这件事上使不着力。”
田冯想想道:“令台大人和总督大人都姓何,报给谁都一样。”
甄守仁头又疼了,雍凉总督和尚书令要真是一家的,他们这次哪有军粮劫,棒槌果然还是棒槌。
就在甄守仁和田冯商量如何参方浅知时,雍西军营迎来了救命的粮食。
当方浅知的粮车进入军营时,雪停了,天空久违地露出了湛蓝色,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雍西军营连天的帐篷上,小麻雀禁不住诱惑飞出了窝,在阳光里,在积雪里,在帐篷顶,在校场上跳来跳去,发出啾啾的叫声,它们好奇地观察校场上的军士们,看他们骑马射箭挥刀练棍,偌大的校场被小夥子的汗水和吼叫声蒸地热气腾腾,端是一片威武雄壮景象。
只有夥夫一人愁眉苦脸。老爷子提提干瘪的粮袋,再看看眼前数口比缸口还大的锅,再望望校场上那群嗷嗷待哺的小夥子,愁得蹲在地上抽烟。旱烟锅子里飘出的一团团黑色烟雾,打着转向上飘,带着夥夫大爷的愁绪,一会儿就布满了整个大竈的上空。
“黄大爷,大竈重地,放火防盗。”一个小夥子远远跑进大竈。
“眼瞅着粮食就没了,贼都不惦记。”
小夥子闻言一乐,道:“韩将军给咱带粮回来了。”
“呀!”黄大爷连忙站起来,把烟锅子往鞋底上一磕,拔脚就跑。
“您老腿脚不好,慢点!”
黄大爷头也不回,如脱缰的野马一溜烟跑到军营门口,就看见几车粮食整整齐齐摆在军营门口,军需官正忙着记录入库。老爷子两眼放光,刚才的颓废一扫而光,他凑到粮车旁,深深地吸一口气,嗯,上好的小米,好东西。
“黄大爷,咱没骗你吧。到底把粮食给您老弄来了。”身後传来韩浩洪钟似的大嗓门,黄大爷喜笑颜开,“将军答应的事,没有做不到的。”“可惜还是被劫了一部分,回头我再给您凑。”
黄大爷连连答应。正想离开,却见一个年轻人从粮车後面转了过来,这人面容清俊,但脸色却不怎麽好,苍白里透着铁青,活像一只鬼,心道这人大概是饿极了,不由上前安慰道:“小哥饿了吧,中午吃口结实饭,脸色就好了。”
那年轻人却不理他,直直向辕门走去。黄夥夫一愣,心道好心当成驴肝肺,脾气上来,撞了那年轻人一肩膀,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挺挺地向地上扑去,在雪地上砸出好大一个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