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楷心下不悦,正待就座次的问题理论一番,却听杜友又道:“田大人请坐!”这话说的和风细雨,内里却藏着威压,竟是不容他田楷多说一句。田楷只道杜家势大,不好撕破脸,便按捺住不悦,走到右侧位子上一屁股坐下了。
杜友的眼何等锐利,自然看懂了他的不悦,却不理会他,高声说道:“带人犯安定西川县长方浅知!”
田楷冷冷地望向门口。王远山不动声色,心中却急地不得了,只听一阵哗啦啦的声响,是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不会是用了刑吧,王远山心中一紧,眼里多了一抹忧色。
那声响时断时续,在大门外停下。下一刻,大门从外向里被推开了。
方浅知带着浅笑迈进审讯房。三日的牢狱生活并未过多消耗他的元气,两个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很是精神。稳稳站定,向三位审讯官躬身一揖,“安定郡西川县县长方浅知,见过各位大人。”
田楷冷着脸道:“既是犯人,为何不跪?”
主审尚未发话,协审抢先发难,有越矩之嫌,杜友不悦,可当着人犯的面不好直接申斥田楷,便给了方浅知一个解释的机会:“人犯可有话说?”
方浅知笑容更大了,他似乎意识到了这两位主审官面和心不和,直视着田楷问道:“下官有一事不明,还想请问大人。依本朝律法,跪拜礼用在何时?”
田楷一时有些懵。他在吏部的位置上,管着人事考核,对律法偶有应用,却不曾深耕,因此让他一下子背出律法内容,确实有些欺负人了。
杜友饶有兴致地望着方浅知志得意满地怼田楷,这位年轻人身上倒有些自己年轻时候的风骨,聪明是聪明,却也是个刺头,好诡辩争个高下。
方浅知见田楷失语,大度一笑,“大人对律法不熟,那下官就替大人背诵吧。本朝律法,拜天地君亲师时跪,定罪伏法时跪。那麽接着下一个问题来了,下官尚未定罪,如何就要下跪了?”
田楷想呵斥却又不知从何呵斥,一张脸涨红了。
王远山一张脸也红了,却是想笑不能笑,憋的。
此时杜友咳嗽一声,他是主审官,不能让人犯过于嚣张,也不能让审判官过于没面子,便呵斥道:“人犯注意自己的态度和言辞!”
方浅知微微一笑,站地更直了。
讯房里一时有些静。
杜友略一沉吟,问道:“据开宁县驿丞报,武宁十年十二月初五,运送军粮途中,由于你看管不利导致军粮被劫,可有此事?”
方浅知答:“确有此事。当日粮食入库,本来一切安好,却不知何人引来一群饥民。那饥民饥饿已久,已然失去理智,强行突破驿站大门,下官竭力抵抗,却终是失利。”
有人引来饥民?杜友眉头一皱。可没等他细问,却听田楷冷声说道:“军粮到底是被劫,还是被你私吞,方浅知,廷狱之中不容你狡辩脱罪!”
方浅知:“大人说我私吞军粮,可有证据?”
田楷朝小吏使了个眼色,那小吏会意,走到讯房外,不一会儿带来一个人。这人正是当日运粮队里的兵。
田楷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那兵道:“当日根本就没什麽饥民。进入驿站前,方大人就已经将一部分粮食运走了。所谓的饥民抢粮,不过是方大人编出来掩饰他私吞军粮的借口。”
田楷道:‘方浅知,你贪墨走私军粮,却贼喊捉贼,还有什麽话好说?’
王远山问那兵:“方大人将粮食运到何处?”
那兵犹豫了一下,回道:“小人不知。”
王远山道:“如此一来,只有证言没有证物,你的说辞恐怕不足以采信。”
田楷道:“王大人强人所难了,他只是一介兵卒,如何得知方大人处理赃物的手法。”
王远山摇摇头:“只凭一个兵卒的说法,就要治朝廷命官的罪,未免儿戏。”
田楷笑道:“何止一个兵卒,王大人想要更多人证,那天运粮的兵便都是人证!”
王远山眉头一皱,这货未免太过嚣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却听方浅知朗声说道:“田大人,你不如直接把罪名定得更重些,说我把芳华隘口,上至督军,下至狗头帮贿赂个遍,把这批粮食运到关外,卖给羌人!”
田楷立时喝道:“方浅知,你休要强词夺理祸水东引!”
方浅知冷笑道:“我把祸水引向谁了?”
田楷:“你居心叵测,我怎麽知道你想引向谁?”
杜友望向王远山。王远山会意,低声将芳华隘口和狗头帮的道道说了。杜友闻言眉头深锁,想想道:“罪田大人所控罪状,方大人是否承认?”
“不认!我非但不认,还要状告安定郡大户张盛,郡守甄守仁,都尉田冯贪墨军粮,行贿受贿,中饱私囊!”
“田大人有证人,我也有证人!证人一,当日煽动饥民宫墙粮食之人,也被韩将军抓捕,杜大人可向韩将军求证。证人二,狗头帮後山山脚下一颗枣树,树下有一坟冢,埋着一对母女,便是当日哄抢粮食的饥民。那女孩被狗头帮做成灯柱,那母亲在我被张盛围攻时救我而死!证人三,芳华隘口督军田刚和狗头帮帮主连二,他俩手里都有本账,记载着这些年来张家代替甄家田家在隘口运出去的军粮!”
“国家有如此蠹虫,不但不能绳之于法,还眼睁睁看着他们逍遥法外作威作福,实乃我周武朝之悲哀!下官恳请杜大人,恳请皇上,公开审理此案,蠹虫不除,周武朝终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