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仓促,淞浦又在战时,他家里并没有人来,此番来贺喜的只是长官和同僚,还有一个长官家里的毛毛。
毛毛不知怎的,眼圈也是红的,像是才哭过一场来的,一直愣愣地看着长官。
“耿金石,”长官恨铁不成钢似的皱起眉,“你在傻笑什麽?你得敬酒感谢二老,感谢兄长,得发誓今後让茉莉过得好。”
满桌的军官顿时都开始起哄,还有几个淘气的上来摁着耿金石要他向岳丈岳母行礼,又为他该鞠躬还是该磕头争执起来。
衆人都在凑热闹,只有温潋秋站起身,走出去了。
并没有人留意,可裘灏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一时闹哄哄地敬完了酒,裘灏也陪着茉莉的父母喝了几杯,才找了个借口出至廊上,就见温潋秋倚在走廊的窗边往外看。他走过去,温潋秋像是立刻就觉察了,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圈红着,鼻尖和嘴唇也是嫣红的。
又哭了。裘灏心里焦躁。
温潋秋把手肘叠在窗台上,支着下颌,身体微微地弓着,又发呆似地往窗外看,一动也不动,只有眼泪在不停地往下流。
昨晚他就哭了大半夜,无论裘灏说什麽,他都只是哭着说:“我不要。”
“毛毛,有婚姻,有家庭,你的生活会更美满。”
“我不要。”
“你和燕访志趣相投,这是难得的缘分。”
“我不要。”
“哥哥想看你有妻子,有孩子,毛毛,你的孩子会是什麽样?哥哥很想看。”
“我不要!”温潋秋愤恨地在他怀里挣动着,却并不是要挣出去,只是要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来,却又抖抖索索地,哭得很可怜。
裘灏微微擡起身,在黑暗里看着他,直到他又安静下来,薄薄的手掌蜷起来,乖乖地搁在身侧。裘灏低下头去蹭了蹭他的头发,沉沉地叹了口气:“母亲不能陪你到最後,毛毛。要是有一天哥哥也回不来,你还是一个人,我怎麽放心呢?”
“你,你不许这麽说。”温潋秋摸索着来捂他的嘴。
“我不说,但要是真有那麽一天,你让哥哥怎麽办?”裘灏握住那只薄薄的丶纤瘦的手,“毛毛,别让哥哥担心。”
“我不,”温潋秋却打定主意不让他好过,抽抽噎噎地说着叫人心惊肉跳的话,“你要是回不来,我也去死。”
“那哥哥的心血都白费了,”裘灏说不清是气恼还是揪心,自己的手也在发抖,“毛毛,哥哥供你读书,替你置办産业,都是为了让你能好好生活。你明白吗?”
温潋秋先是从鼻子里可怜兮兮地呜咽了两声,紧接着就大哭起来。他埋头往裘灏怀里拱;“我明白,哥哥,我都明白了。但是你明白我吗?”
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温潋秋心思简单,向来是容易明白的。何况世事纷扰,人海茫茫,一个人不易见光的情之所钟,就像是夜幕里的星河,无论怎样细碎,怎样遥远,都仍是漫漫人生中最为璀璨丶难以忽视的明光。
裘灏看过了那为自己珍藏的星河,已然心满意足,却总是替温潋秋贪心。
想给他夜幕里秘密恢弘的星河,也想让他拥有白昼里平淡踏实的安乐。
酒楼的包间里还在喧喧嚷嚷,喜气洋洋。耿金石和茉莉并着肩坐下了,两个人都是满面红光,既有酒意,也有羞涩,更多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毛毛,别哭了,”裘灏低低地道,“你看看他们,难道不觉得很幸福吗?”
温潋秋还是往窗外看,神色仿佛茫然。
“毛毛。”裘灏握住他的手肘,想拽他起来。
温潋秋很顺从地站起身,扬起脸,模样可怜。裘灏推着他转过身去,让他看着被温暖烟火和亲朋好友簇拥的那一对新人。
“你会後悔的。”温潋秋说。
寒风从窗口慢慢浸润,仿佛也饱含着水汽。
裘灏笃定地回答:“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