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陈暖的新闻发布会一切准备就绪。
这场面向记者大衆的发布会,定在滨城的一个普通体育馆。听起来很草率,事实上,这场发布会最重要的人物顾诀,当天也不会出现在现场。
陈暖清楚,向阳也清楚,但他们仍旧要举办这场发布会。
发布会当天滨城的雨下的很大,但仍旧挡不住前往体育馆的记者和人群。
一直到晚上七点,陈暖才终于出现。
没有客套的寒暄,没有多馀的说辞,灯光缓缓打在这个女人身上,摄像头就随着灯光的指引落在她脸上。
“首先,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顾诀的经纪人,也是他唯一的助理,这场发布会的主导者同样也是我。”陈暖话落,没有搭理记者迫不及待的提问,而是示意灯光师暗下灯光:“我知道大家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接下来,我想先请大家听两个故事。”
体育馆灯光骤熄,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舞台上的幕布上,出现一个视频。视频由手机拍摄,像素不高,但足够所有人看清。
那是一间病房,消瘦到只剩下皮包骨的女人靠坐在病床上,神情有几分不自然。她先是向右转了一下头,声音很轻:“开始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她就很拘束腼腆的把脸转向镜头,挤出一个有些牵强的微笑来。如果现场有关注顾诀的粉丝,那麽她也许会发现,这个病人的眼睛和顾诀长得很像。
“我是顾诀的妈妈,我叫何娣。”她虽然讲的是方言,但大家都能听懂:“我们家里有四个孩子,我有三个姐姐和一个弟弟,我妈在生下我弟弟後就大出血死了,我爸没钱救她。我也没念过书,每天都要背着小弟上山割草砍柴,活儿都干不完,哪还有什麽时候念书。”
何娣这个时候笑了一下,笑容带着下意识的讨好,并不是自嘲,因为那是她下意识的想法,她并不觉得这种生活有什麽不好或者不对。
“长到十七岁,我也没穿过什麽新衣裳,有一天我爹喝醉回家,把一块崭新的布料拿给我,跟我说我要嫁人了。我不知道我要嫁的人长什麽样,我只在干活儿的时候悄悄顺着田坎过去瞥了一眼,那个时候害羞的很,也没看清楚。後来真的嫁过去了我才知道,原来他是个赌鬼,家里欠了很多烂账,我爹根本不是嫁女儿,是卖女儿。我知道,他要用卖我的钱给我弟娶媳妇,我的三个姐姐都是这样嫁出去的。”
何娣叹了一口气,这样长时间的讲述让她的身体有些撑不住,所以这口气她缓了有半分钟,才继续说道:“我也有四个孩子,第一个是女孩,後头三个都是儿子。顾诀是我最小的儿子,生他的时候磨了很长时间,我那时觉得,我可能会像我妈一样死在床上。小诀生下来,顾从军就抱着他跑了,他把家里都败光了,没钱再赌,就要卖儿子。我知道小诀被卖到了哪里,但我不敢去找他,顾从军说我要是去找,就打断我的腿。”
何娣的眼睛开始流泪,像无声流淌的河流:“他赌输了回家会打我,也打孩子,我被打怕了,真的就不敢去找小诀。我也不知道日子是怎麽过的,一晃二十几年就过去了。小诀长大了,他很有出息,也没有忘记我这个妈,他回来村里看我,还给我买好多东西。”
何娣流着泪,嘴角却上扬着:“我高兴了好几天,觉也睡不着,顾从军打我的时候好像都不痛了。我就盼,盼我的小儿子回到我身边,我们一家能团聚。可是顾从军不是个人,他不让我好过,他输光了钱,要威胁我的小诀。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治不好的病。我就想啊,我要是有一天死了,顾从军祸害我的小诀怎麽办呢。我忍了几十年,我为了我的孩子,我不能再忍了。”
何娣低头,她讲不下去了,可是镜头还是对着她,没有移动的意思。
“我丶我杀了我的丈夫……不,我不是故意的……”何娣精神恍惚,她想起那天的场景,下意识为自己辩解:“他又要来打我,我在切菜,我只是想挡,可是那把刀插进了他脖子里……我可能真的想杀他了。”何娣擡眼,神色有些茫然,还有些疑惑,到最後她自己想通了,于是都变成了释然:“可能这就是报应吧,反正我也要死了。只是我愧对我的小诀,别人都有妈妈,只有他没有了。”
何娣逐渐闭上眼睛,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
灯光再次亮起,这一次,凝聚在了一个人身上。
徐蓓站在台子中央,开始讲述第二个故事。
“我是顾诀的养母,我叫徐蓓。”她如同刚刚的何娣一样,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他刚生下来,就被抱到我身边,那个时候我自己并没有孩子,所以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他身上。我很爱他,至今我都认为,当时对他的爱甚至超越血缘。後来,我的丈夫始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所以我答应他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的身体有问题,我生不出孩子,因为这个,我的丈夫和我离了婚。我带不走小诀,他才一岁半,我走的时候还不会叫妈妈。我清楚在我离开後,他的来处将被泯灭,去处也再不会有母亲肯接纳他。”
徐蓓没有哭,她的神色始终冷静又坚韧:“我也曾偷偷去看过他,如我猜测的那般,小诀的养父很快再婚甚至三婚,而他渐渐被人忘记,成了没有父母只有奶奶的孩子。我很难过,但同时我也要活着,所以我只能远走他乡,进了一家工厂。我尝试着再婚,但拥有双方血缘的孩子好像成了一个家庭的脐带,而我生不出孩子,所以始终不能被新的家庭接纳。一个不能够生育的女人,连最基本的权利都丧失了。那段日子,我活的很痛苦,甚至想过一了百了,不能生育不是我的错,可我却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徐蓓冷笑了一声,对那个时候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谬:“但在我下定决心死之前,我生病了,医生说我的肾出了问题,只能切除一个。我独自住院,做手术,直至康复。大概是走了一回鬼门关,出院的那天,我突然想明白了。孩子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真的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吗?我想不是的,孩子对于女人来说,只是身体额外的附加品。我失去了身体里原本就存在的东西,尚且能继续活着,为什麽要因为这个由我决定存在与否的附加品,而走向死亡。孩子并不是所谓我生命的延续,爱才是。”
话落,徐蓓缓缓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照片已经上了年头,塑封膜上有很多划痕,但里面仍旧被保持的很好:“我很庆幸,小诀出现在我的生命,让我感受到身为人母的美好,所以今天,我来到这里,和大家分享这个故事。小诀的童年实在不能用美好一类的词来形容,他和我一样,颠沛流离,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更遑论你们说的霸凌。”
两个故事到这里,已经结束。
像这两个女人的人生,已经落幕。
她们因自己的选择不同,最後的结局也截然不同。
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陈暖出现在衆人眼中。她站在聚光灯中,依旧是平静又温和的语气:“接下来,我和大家讲的,是我所了解的顾诀。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听到关于他的事情,毕竟这个人守口如瓶,从来不跟我讲这些。顾诀作为我的衣食父母,很大方,也很好讲话,甚至有时候,我觉得他照顾我更多。他把自己的私事和公事分的很明白,从来不会要求我做分内之外的工作。当然,他也是我见过最拼命,最好养活的演员。无论什麽剧,哪怕他知道最後可能一点水花都没有,他都会接,也从不轻易放人鸽子,敬业程度令人发指。”
陈暖说到这里,开了个玩笑:“我那会儿还以为他是穷疯了。所以从我个人层面来看,我认为他赌博的概率是很小的,因为他的行程时间安排我一清二楚,连超过十个小时的休息都已经很奢侈。至于大家口中的霸凌,我觉得,应该由这位来给大家澄清。”
陈暖的目光落到某个角落,那里坐着一位衆人都没察觉到的大人物。
摄像头一致挪过去时,徐志的神色丝毫未变。
“首先声明一下,这次我不是来给顾诀撑腰或者开後门,我只是想真诚的给他道个歉。李隼,也就是很多人口中的被霸凌者,是我的私生子。至于他的来历,我无可奉告,但他对顾诀做的事情,我的确感到很抱歉。”徐志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很真诚:“他曾经用了某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对付顾诀,所以顾诀的弟弟发现後,一时冲动,毁了他一只眼睛。事後,顾诀的弟弟被判处六年有期徒刑,用自己的前程付出了惨痛代价。我自知是我教子无方,纵容李隼做出了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所以才一再关照顾诀,想弥补他。可惜李隼执迷不悟,这麽多年,还要继续错下去,这才编造了那些谣言,颠倒黑白。”
徐志说到这里,站起身,郑重鞠了个躬:“身为他的父亲,我很抱歉,没有教育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