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被抓过的手腕好像糊了一层满是细菌的污泥,靠近男人半边身子也叫嚣着想要远离,大脑却无视躯体的需求,一遍遍发出警告:礼貌,微笑,不能被揪到错处。
男人倒是不客气,没等沈闻枫坐好便头一个动了筷子,饭也堵不上他的嘴,还嚼着菜就开始天南海北的吹牛皮,从国家未来发展到小时候考满分,散发“魅力”的同时还不忘顺嘴贬低丶教育别人。
兄弟俩是披着闲话盖着白眼长起来的,违心的恭维话说起来比在心里骂的街还顺嘴,哄得那男人分不清头顶脚下的是天是地,没沾酒人先醉了,大笑着说一顿饭的时间都不够他说些凤毛麟角,要带人回自己家好好讲。
长时间的刻意微笑让沈语秋的面部记忆像超出弹性限度的弹簧,上扬的嘴角僵在脸上,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筷子夹起碗里的青菜,尽量往口腔深处放,然後就那麽吞下去。喉咙又是一阵收缩,不是因为未经咀嚼的食物通过。
那青菜是沈语秋刚刚再次亲眼看着那人用沾着口水和酱汁的筷子放进来的。
沈语秋自认不是个讲究人,别说夹个菜,哪怕不是和他哥,让他跟枕槐安江殊彦仨人就着一个碗吃饭都行。今天才知道,原来只是对亲近的人不讲究。那男人给他夹得第一口菜放进来的时候,沈语秋已经想把整碗饭都倒掉了。
可是不行。
不仅不能倒,还要陪着笑脸道着谢放进嘴里,然後咽下去。
胃里还在翻腾着,碗底还剩点米饭,也就一两口,哪怕先下桌不合适吃完也得坐着,但吃下去起码有借口不再吃了。不过哪怕碗筷都撤下去,对方夹过来用手接着也得张嘴就是了。
沈语秋端起碗,“啪”一声,他整个人僵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只手拍在他大腿上。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沈语秋咬住牙关,吃饭的动作也停了,全神贯注地想着一句话:只是碰一下,别那麽大反应。
隔着裤子都能感受到那只手的粗糙,几秒过後,手指开始移动,刮在他腿上,一下丶两下……
“我吃饱了,先去洗碗。”沈语秋突然不管什麽礼貌微笑了,猛地站起身,逃去厨房。
“我来吧,”那男人半天没往自己嘴里塞一口食儿,此时拿着碗筷起身,明显是想跟着去厨房,被沈闻枫拦下请回去坐着,“您歇着就行。”
水池旁,沈语秋听着身後的动静,松了一口气。
“还好吗?”沈闻枫低声问。
他刚刚看到了,沈语秋站起来之前,那男人在他大腿上捏了一把。
沈语秋点点头,没说话。
“我的错,来之前应该先问好……”
“才不是!”沈语秋打断他,攥着衣摆,软了语气,“……我们走吧?还不到五点,回去正好吃饭,你刚才也没吃多少。”
“好。”沈闻枫加快手上洗碗的动作。
“那我去拿花瓶。”
沈语秋小跑着去卧室,还没来得及碰到那两个易碎的瓷瓶,身後响起拖沓的脚步,“咔哒”一声脆响,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那男人正仰着下巴大摇大摆地朝着自己走来。
“这屋子里怎麽就一张床,还全是东西。”浑浊的眼珠循着不大的卧室滴溜转了一圈,最後又转回沈语秋身上,“你跟你哥睡一块吗?”
“我们没住在这。”沈语秋回了前半句。说着,拿起花瓶就往门口走,却又被拦住。
“诶,拿瓶子干嘛去,坐这陪叔叔聊聊天。”花瓶被男人抽走放在桌边,五指锁住沈语秋的手腕,那张嘴又开始了长篇大论的教育,“你们俩小孩儿不跟着家长还能住哪啊?是不是跟长辈闹脾气了?你们现在的孩子啊,说两句就耍小性子,家长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自己出去吃着苦头了吧?是不是拉不下脸来认错说要回来?理解,小孩好面子嘛,要不来叔叔这住几天,叔叔家……”
“谢谢您!”话越说越离谱,沈语秋忙打断,“我们有住处,这就回去了,不劳您操心。”
他往回抽了抽手,没挣开,那男人反倒借机伸出胳膊一揽,把沈语秋整个人捆住。
“跟叔叔客气什麽啊,早晚都是一家人。”对方见他挣扎得不算剧烈,变本加厉把脸凑到沈语秋耳旁。
沈语秋确实怕,怕惹了男人不快,怕妈妈被动静引过来,也怕引来哥哥。那女人不会护着她,不会管什麽是非对错,但哥哥一定会。哥哥会不顾一切後果地救他,可那之後呢?不论男人是反咬一口,还是灰溜溜地逃走,一定都不是妈妈愿意看到的结果,她不舒坦,就发泄到不会反抗她的孩子身上,到时候大概率遭殃的不是他,而是哥哥。
他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更不敢动手,只能推着捆在身上的手臂,压着嗓子急道:“您先放开我!”
“差不多得了。”男人的手开始不安分的在他身上划过,沈语秋颤抖着,对方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想要给他打上共犯的烙印,“闹着玩似的动两下,也不喊人,跟叔叔玩欲拒还迎是吗?嗯?”
“闭嘴!”沈语秋慌了神,可他本就体型小,又缺乏锻炼,力气远远不及比自己高大许多的成年男子,用尽全力也挣不开半分,“放开我!”
“别装了,你们两个小孩,那来的钱找房子过日子?你妈就不是个检点的,虽说你是个男的,不过长成这样,倒也下得去口,看在以後都是一家人,送叔叔一次,给我伺候舒服了,以後丶啊!小兔崽子还敢咬我!”
沈语秋下了死口,趁对方疼得松了劲,抓准机会钻出来,向门口冲过去:“哥哥!”
他双手疯狂的发颤,身後的男人好似化为一只怪兽向他张开血盆大口,门把却怎麽也按不下去,视线逐渐模糊,他不知道怎麽办,只能声音颤抖地小声喊着哥哥,像是重复着什麽护身的咒语。
“锁!拧开锁!”
无比熟悉的声音让无助的猎物找回一丝神志,“咔哒”声响起的同时,困住他的牢笼被从外打开,他扑进了世界上最安全的怀抱里,那人搂着他,向後撤了一步,又将他护在身後。就那麽一瞬间,沈语秋好像什麽都不怕了,什麽都无法伤害到他。
沈闻枫手上还沾着水,也沾到了沈语秋身上,沈语秋靠着刚刚的拥抱,靠着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湿润的手,缓解身上仿佛千万只蚂蚁爬过的异样,压下嘴里恶心的血臭味儿引起的反胃。
“先生,有话好好说,别动手。”眼看那男人又扬起胳膊,沈闻枫护着沈语秋後退几步,拉开距离。
“说什麽说!沈红叶!看你养的小畜生给我咬的!”男人朝一旁愣住的女人伸出手,上面是带着血的牙印。
他叫骂着,挥开回过神来挽留他的女人。
“不是,”一男一女拉扯中,沈语秋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拽着沈闻枫,“是他丶他骚扰我,他抱着我不撒手,还说丶说……”
沈闻枫轻轻拍拍他,说:“进去躲好。”
“哥哥,我……”沈语秋还想说什麽,并不是想解释,他的哥哥不需要他为自己辩解,他的妈妈也不需要。
他知道会发生什麽,这是他引来的灾难,应该由他来承担。
可是他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