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娣还是有些不乐意,但看顾诀坚持,也只好妥协:“那你让人拿床被子过来,别睡感冒了。”
何娣的第一次化疗在三天後。
顾诀每天奔波在医院里,陪她做身体的各项检查,缴费,听医生交代注意事项,等到想起来给向阳打电话时,已经是何娣化疗前一天。
晚上何娣睡得很早,顾诀坐在旁边听她的呼吸,时不时凑近感受她的心跳。他睡不着,起来推开门,到外面的走廊。
外头的霓虹和这里格格不入,整栋大楼一片死寂。
烟雾自顾诀指尖缭绕升起,最後飘到空气里,消失不见。
顾诀被呛了一口,很快平息。隔壁的病人也是个女人,他的丈夫陪床,时不时出来抽根烟。有一次碰上顾诀,很大方的给他递了一支:“缓缓吧。”
顾诀接了,此後他学会了用抽烟缓解焦虑。
站到凌晨一点,顾诀轻手轻脚准备推开门,却透过窗户看见何娣的背影,她安静的坐在床上,视线落到另一扇窗外的草地。
没有哭,就这麽安静的坐着。
“妈,睡不着?”顾诀推开门,伸手摁亮床头灯,然後走到她身边坐着。
何娣回头看见他,先皱了一下眉:“抽烟了?”
顾诀拍拍自己身上的烟味,有些後悔没有在外面多站一会儿。何娣现在是病人,不适合闻二手烟:“我先出去散散味。”
他说着就要起身,何娣却伸手拉住了他:“用不着。”她笑了笑,又说:“白天睡得太多,妈睡不着,你陪妈聊聊天。”
“好。”顾诀听话的坐在她旁边,让她躺着,又替她垫高了枕头,把被子掖好。
何娣看着他的举动,眼睛里都是怀念和温柔:“妈记得生你的时候,稻子长得正好。妈想着,等你一岁,就教你认什麽是水稻,什麽是油菜。”她停顿在这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别的妈也教不了你。”
顾诀看着她絮絮叨叨的说,没有打断她。
“生你其实有些辛苦,”何娣伸手摸着他的头发,回忆起那天的情景:“我从白天生到晚上,什麽都听不见,最後只听见你在哭。”
可惜哭声都没能听够,孩子就被抱走了。
此後,作为母亲,她没有参与过顾诀人生的任何一环。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何娣的眼泪流下来,滑到白色的被子上,将那里泅出一块湿痕:“我连我的孩子都留不住。”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了,机器发出滴滴的声音,是警告。
顾诀不得已打断她,放低声音安抚她:“妈,都过去了,我不怪你。”
何娣看了一眼心率监护仪,渐渐平静下来,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给顾诀带来麻烦或者担忧,她知道顾诀因为她已经活的很痛苦了。
“妈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原谅。”何娣闭上眼睛,由于生病,她很容易就陷入疲惫,低喃着说出最後一句话:“妈只是想告诉你,妈一直记挂你,你一直是妈的孩子。”
顾诀看着何娣呼吸的频率慢慢平稳,最後把手放到她头上,轻轻抚了一下:“我知道。”
但该来终究要来。
顾诀陪着何娣进了化疗室。
这样的经历很痛苦,痛苦到顾诀不敢再回忆关于这里的任何印记。何娣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躺在担架上被擡回病床。
她的身体那麽脆弱,连第一次都承受不住,可是下一次化疗就在不久之後。
顾诀亲眼看着她被送回房间,却没能立即跟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盯着墙上的宣传栏发呆。
在这一刻,他突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治疗过程痛苦又漫长,他用何娣剩下的时光赌这样一个微渺的可能性。
如果失败了,何娣人生最後一段时间,就只有痛苦。
顾诀的手动了一下,从包里摸出一包烟。正要点燃的瞬间,他听见身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顾诀。”
他还处于茫然又无神的状态,遵循本能回头,看见向阳提着一个塑料袋,袋子装的鼓鼓囊囊,站在走廊里。
人来人往,顾诀一眼就看见他。
在沉默的对视里,向阳越走越快越走越近,最後把顾诀拥入怀里。这是一个热烈又无声的拥抱,它的力道那样重,重到让顾诀恍然觉得自己有了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