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归林
此章摘自归鹤在五年後发表的小说《倦鸟归林》的第十四章,其中依照梨本人的愿望隐去了大部分有关病痛的描写,而尽量为读者们留下美好回忆。
梨的家里确实是有一株梨树的,梨子是在春天开花的植物,梨也是在温暖的春天出生的孩子。在他呱呱坠地的十一个月之前,他梳着两条辫子的母亲在院子里扶住一把梯子,上面站着他乐呵呵的父亲,他在最粗的那根枝杈上绑上一根红丝带,等待来年将如期而至的好运。
这是在梨五岁的时候,一只停留在病房窗台上的麻雀告诉他的,麻雀还唱起了歌谣:你的母亲她面如桃花,双手灵巧赛过纺织娘,你的父亲脸上乐开花,红绸下面把天地夸,日头翻过百轮去,果树要开满头的花。
小小的梨靠在病床上问他:“小麻雀,你每天在高高的天上飞翔,怎麽就记住了我的爸妈?”
麻雀叽叽喳喳,“他们的院子会在秋天晒上满地的稻谷,我偶尔落下捡起几粒来果腹,他们不拿扫帚也不放出猫来抓,反而看着我笑哈哈。”
院子里有一扇方方正正的院门,和梨所知道的所有病房木门是一样的形状,他听说院门外的景色要有趣得多,麻雀在旁边插嘴道:“院外时常走过白发的老翁,身後跟着两个奶娃娃,老翁见人招呼忙,娃娃见人唱歌谣。”
病房的门外只能看到医生和护士行色匆匆,还有和他一样的病人在哀叹命途多舛,所以梨经常想换到靠窗的位置,至少能看看白云流转,鸟儿飞翔。不过他知道院子里的门能看到大不相同的景色,这也是麻雀告诉他的,“院外时常走过的老翁满头白发,他的身後跟着两个奶娃娃,老翁见人招呼忙,娃娃见人唱童谣。”麻雀将娃娃唱过的童谣告诉他:
“春三月,梨始华,望田家,备桑麻,日照井苔长又长,万物始生发。”
那白发的老翁听了笑得露出後槽牙,对院子里正在修剪花枝的年轻父母说:“等到梨树开满花,院里就有场大雪要乘风落下!”
母亲擡起她红彤彤的脸颊,“这雪让我好等了三年半,要来就让他尽情地下!”
好景不长,他们刚满五岁的孩子就住进了医院,从此几乎没有睡过家里的榻。
麻雀在窗台上叽叽喳喳:“你真是个好奇的小娃娃,我在这里见过很多和你穿一样衣服的人,他们在夜半醒来就哭泣,直到日出才睡去,他们的眼睛疲惫又倦怠,他们不同我说话,也不会看窗底下。”
梨靠着病床正好能看见外面天上的月亮:“麻雀麻雀你别抱怨,这里是医院,不开心也很正常,我也有事要麻烦你帮忙。”
“你说吧,有趣的孩子开口我一定尽力办到。”
“你有一对翅膀可以整日飞翔,我只能坐在这里听听医生脚步匆忙,白天你去觅食,你去歌唱,晚上能不能回来这个窗台同我说说外面的景象?”
麻雀蹦跳着应下了梨的请求,在白天飞到公园的柳树上歌唱,飞到学校的操场上休息一晌,飞到湖面上等一只船来到。太阳会在它饱腹以後缓缓落下,它就披着皎皎月光来到梨的窗台上。
梨说那小小的窗台如同画框,麻雀每次开口就是一副油画,先是梨家中院子外面碧绿的稻田,有白鹭飞来翅膀扑棱扑棱哗啦啦,再是医院旁边不远处的菜场有鲜鱼送到,在档口水箱里跳起泼得一个男人浑身湿哒哒,还有卖爆米花的小贩手摇黑乎乎的大机器,嘭的一声炸出满街玉米香。
“我还想飞去尝口鲜,一个戴帽子的小孩把我赶开,闻了一下午香气却没能解解馋。”麻雀鼓起圆滚滚的胸膛,好像攒了一天的气没地方撒。
梨掩嘴呵呵笑起来,“麻雀麻雀,你说得真好。但是,比起这些,我有更想看的东西。”
“什麽东西?”
“麻烦你明天去找找我的爸妈,他们白天出去忙,晚上才来陪陪我,深夜他们轮流在门口的塑料椅上睡下,我想见见他们在白天的模样。”
麻雀扑腾它的翅膀,“当然可以了小娃娃,但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你的爸妈长什麽样?我总要知道了他们的模样,才能帮你找到他们。”
梨晃晃他的小脑袋,回忆起小小的院门里父母的模样,在中央的梨树下,母亲梳着两条长辫,弯腰收拾各样的花,她从花丛中擡头笑,常有花瓣从头顶落下来。而他的父亲在清晨迎着白乎乎的天光就出门,他驾驶的大机器轰轰地响,等到秋天他就扛来金黄的稻,在院子里铺成一片谷子的海洋。自从梨频繁在医院躺下,父亲出门的时刻就更早,他的头上也更快地花白,母亲埋头收拾花的时间更长,她常常忙得满脸通红。
“我的妈妈是红彤彤的花,我的爸爸是白花花的米,你见到这样的两个人,他们就是我的爸妈。”
麻雀在窗台上蹦跳两下,“好的小娃娃,我会在那边的路灯上寻找,我会在道路两边张望,帮你看看他们白天的模样。”麻雀是一只聪明的麻雀,它没有只靠自己的绵薄力量去寻找,而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周围所有的鸟。他们在清晨围在一起听这位小小的司令讲话:“各位务必要听好,我那好奇的娃娃朋友想看看爸妈白天的模样。你们去这城里找找看,一个是红彤彤的花,一个是白花花的米,我还要将这些告诉他。”
群鸟升空去履行它们的诺言,白日里麻雀飞过城市的无数条小巷,在一个钟楼的顶上麻雀望见一所小学正到了午饭时间,它从高处望下,排列整齐的小圆点移动到食堂的大门前,麻雀想到自己充满好奇的小夥伴,“娃娃去望窗外面,地上的人是否也是这个模样?若是如此那他与我见到的也没什麽两样,只是缺少一双飞鸟的翅膀。”
这时一只灰喜鹊扑棱翅膀飞来,“找到了,我们找到了红彤彤的花,她身边就是白花花的米,他们在那边摆摊卖鲜花。”红彤彤的花从来都是卖花人家的姑娘,白花花的男人走下捕鱼的船舱与她结成小家,他开始照顾麦苗与几十亩稻田并编制篱笆。麻雀和灰喜鹊飞到他们的头顶,麻雀看了说:“没错,没错,红彤彤的花还有白花花的米,他们就是我那夥伴的爸妈。”可是当晚麻雀飞上窗台,却看到今晚的窗帘紧闭,没有见到梨的脸颊,它唱起和梨约定好的歌谣,也没有见到这个娃娃。麻雀叹了气以为梨也是衆多不告而别者的一员,“我以为可以现在告诉他父母的模样,可是这里一条缝隙也没有留下。”
你问梨此时在做啥?当时的他只记住了自己在病床上躺倒,医生护士将他推进手术室,他们戴着白色的帽子穿绿色的袍,大灯在头顶照下梨马上就睡着。
第二日清晨醒来的梨在麻药的作用下还迷迷瞪瞪,他红如花朵的母亲在一旁,她的脸颊因为忙碌的生活和激动的心绪又红了几分,他的父亲坐在板凳上,变得花白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更加白花花。
“妈妈,我的床边可不可以放一束家里的花?爸爸,你的头发昨天好像还没有这样白。”
“没事,没事,是花把我的脸映红,是街边骗人的时髦货弄白了他的头发。”母亲这样解释他们的变化,梨在心里都知道。
“妈妈,请帮我打开窗吧,我想要晒晒太阳。”
窗帘拉开就露出麻雀的身子,梨悄悄地喊它,“喂,喂,麻雀。”“哦,原来你还在这里啊娃娃。”
“麻雀,抱歉我今天无法坐起来听你讲故事了,我可以躺着听吗?”
麻雀站起来抖抖身子,“当然可以了娃娃。”它拍拍自己的胸脯,“我就说我的鸟朋友们效率高,一天不到就寻到他们,灰喜鹊便是最大的功臣,她在钟楼上方就把喜讯报。娃娃你听好,你的爸妈白天就在长宁大街卖鲜花。”
“我的家里有很多花。”
“那就对了娃娃,他们就在那儿,鲜花装点了街边的景,他们也是景中的成员。”
“麻雀麻雀,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你说吧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