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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无来处何谈归字（第2页）

这句“不能撒手不管”的分量可真重啊，方浅知左思右想也摸不着个定论，而陈娇阳又抓住救命之恩不停地烦他，于是姑且找了件侍卫的衣服给陈娇阳换上，假装天下太平，然後急吼吼展开了季无边的信。

原来季无边已然找到了石家商铺的上游。季无边与方浅知在高平县分手後便独自回到了西川，以寻个生计为由在石家商铺求了个跑堂的差事，所谓跑堂，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没事时端茶倒水，紧急时扛大包，有机会还能帮忙清点算账，大前途没有，查起案倒是极为方便。小夥子混了几日，已然大致弄明白了石家商铺货物的来龙去脉。这家铺子是专门走口外生意的，也就是把汉人的货物卖给羌胡，再换回来皮子马匹。而送出去的货物里有一个大宗，就是粮食。季无边就迷惑了，这麽多粮食，过隘口的时候不可能不招人惦记。他记下了最近一次粮食运输路线，表明了隘口，询问方浅知是不是去看看。

“去！当然要去！”张烁斩钉截铁地说。

“老爷说去哪我就去哪！”陈娇阳换了侍卫的服饰，就真有模有样地做起了侍卫，她目光烁金腰板挺直，腰挂长剑英气风发，口称老爷待命而发。

方浅知糟心地看她一眼，还是没想好怎麽处置她。送她回西川，他不忍，留她在军营，他不敢，带着她一道，他忐忑。

“老爷放心，绝对不给你添乱。”

方浅知认命了。他让张烁回西川，暂行县长职责。张烁不乐意，可也没法反驳，他们出来太久，西川县衙确实得有人看着，方浅知的收购粮食告示也得尽快公布出去。

他又去向韩浩说明去向缘由。

韩浩迟疑道：“军粮贪墨一旦深查，便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後面的事才是大麻烦。”

方浅知斩钉截铁地说道：“韩将军的顾虑我明白，可是非黑白总得有人弄清楚！”

韩浩叹了口气，“豪强这场仗不好打，方大人，一切保重！”

他表示要给方浅知多带些兵，方浅知以人多显眼拒绝了。方浅知还告诉韩浩，他的家人马上会送钱来，到时候可以拿这笔钱去买粮。韩浩感激不尽，为此他亲自将方浅知送至辕门外，看着方浅知和他的侍卫走入漫天的风雪中，心中不由涌起风萧萧易水寒的萧瑟之感。

方浅知和陈娇阳做商人和小厮打扮，背着铺盖行李，一路向西前往方化隘口。那是一个坐落在两座山间的隘口，去往那里，首先要跨过广袤的雍西荒原。

从早上开始，雪就一直下，起初是冰晶小雪，然後是鹅毛大雪，现在棉絮一般的暴雪，纷纷扬扬，雪里裹着风，风里夹着雪，遮天蔽日，落在脸上是一片冰冷，吸入肺腑是一阵凛冽。风雪驱散了荒原的生气，横行雪地的雪兔不见了，遨游天穹的苍鹰也死绝了，只剩下孤魂野鬼在游荡。

方浅知拄着跟松木枝，艰难地行走在积雪中，他的膝盖宛如灌了铅一般重，他的肺腑好像结了冰，每吸一口气都是撕心裂肺的痛。

他望向陈娇阳。眼前的陈娇阳，腰上背着沉重的行李，手里拄着，眉毛是白的，头发是白的，双眼蓄满了泪水，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苍白干裂，大张着发出艰难的喘息。方浅知回想起初见她的模样：桃花的脸，红艳的唇，高耸的□□，毒蛇般的腰身，还有那场令人血脉贲张的舞蹈。

他突然满心愧疚。

“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陈娇阳见方浅知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由笑道：“你看我做什麽？”

方浅知移开视线：“你老家是哪里的？”

“九江安平。”

“你姓陈，跟安平陈家什麽关系？”

“远方一支。”

“武宁元年陈家谋反，合族被灭，你怎麽逃过的？”

陈娇阳的眼神突然变得比冰还冷：“我贪玩那晚没有回家，所以他们的屠刀没能砍死我，他们的烈火也没能烧死我。”

方浅知迟疑问道：“当年陈家突然被控谋反，可有内情？”

陈娇阳：“当年周如峰以清君侧为名发动宣和政变，推翻皇甫一朝。随後又大兴冤狱，清除芳华改制的支持者。甄守仁便借着这个机会，清除异己。”

甄守仁？！方浅知突然心生怜惜，彷佛看到陈娇阳十年来的忍辱负重曲艺承欢……

陈娇阳：“我没用，十年蛰伏也没能手刃仇人。但是，”突然间，她的眼睛比晚霞还要亮，“我总算求仁得仁，方大人来了，安定这片灰暗的天就算见了天光。”

不知为何，方浅知竟觉得那双眼睛格外美丽。

“甄田张三家作恶多年，大家心知肚明，可为什麽没人查他们，因为人们已然习惯了世家的威权，不敢查也不想查，而你不一样，你是带着铁锤来的，你筹军粮，你要查贪墨，你要名田纳税，你会将世家这块遮天蔽日的阴云砸个洞，让青天白日露出来。”

方浅知望了下自己的手，苦笑道：“我哪里有什麽铁锤，当拐杖使的树枝倒有一根。”

陈娇阳道：“你的勇气与决心便是铁锤。”

方浅知被她脸上的坚定弄地一愣，不由自主默念起季老爹那句话，“名田纳税之难，难在主政者心志不坚。可也有一易，便是民心所向，衆望所归。”

他仰望天河。

这亘古长河之滨突然涌来了好多人，有那天哄抢粮食的饥民，有为芳华改制献出生命的法学生们，也有他的老师曹保真，他们微笑着，跳跃着，化作湛蓝色的梨花，与漫天的飞雪一起，飞向地垄田间，在那里麦苗已然发芽，麦子已然抽穗，麦粒沉甸甸地挂在麦秆上，老百姓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饥民们酒足饭饱，每个人都在用笑容谱写出幸福的乐章！

方浅知美美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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