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都很能够忍。
从前忍下血海深仇,日日对着仇敌都能谈笑自若,蛰伏十馀年才大仇得到,初入此间时因不明就里不敢轻举妄动,便装作口不能言,一忍又是许久。
她一向都很能够忍,怎麽那晚九华院中,就失态了呢。
萧季绾吃了一枚,她不爱酸的,便拧上了盖子,将手中长签搁在一旁,这时阮司正轻步走过来,禀告道,“公主,陈二郎君请见。”
“表兄?”萧季绾似是对陈青吾的到来感到疑惑,“表兄可有说是为何事寻我?”
阮司正摇头,“臣不知,二郎君并未言明,只是臣观他面上有急色,怕是什麽要紧之事。”
慕容念将帕子对折叠好,再对折叠好,侧身轻轻搁在床头的案几上,掀开搭在身上的锦被,作势要翻身下榻。
萧季绾看过来,意图阻止,慕容念捏了捏胳膊,软声道,“也并非什麽了不得的大病,见天儿卧在榻上,想起身走一走。”
萧季绾一想也是,不疑有他,“正好表兄过来,我们一道去瞧瞧,不过虽是阳春三月,外头不冷,你却也不能吹风。”
等到慕容念从里到外穿得整整齐齐,又罩上了一层薄披风,萧季绾才应允她一同出去。
陈青吾在千秋园芳林池边站了许久,才等到萧季绾姗姗而来。
“阿绾。”陈青吾听见脚步声,缓缓转身,看到慕容念也跟着来此,目光微不可查地闪了闪。
“表兄怎麽忽然来长乐殿?”萧季绾说,“可有急事?”
“也并不算什麽急事,”陈青吾欲言又止地看向萧季绾,踌躇再三终是开口,“只是需要阿绾帮忙一二。”
陈青吾从未请萧季绾帮过什麽忙,萧季绾好奇地问,“难得表兄请我帮衬,自然是要帮的,说来听一听?”
陈青吾将琉璃杯的前因後果说了说,萧季绾皱眉思忖,“琉璃杯吗?似乎是有的,不过阿绾记不太清了,需得回去查一查造录册。”
长乐殿的一案一盏,一草一木都登记在册,想要查并非难事,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如此便烦扰阿绾了。”
“容表兄在长乐殿略等一等,”萧季绾想了想,听阮司正说陈青吾来时带着急色,应是想尽快解决此事,索性早点查,“我这就去唤林殿正查。”
“公主,还是臣去吧。”慕容念说。
“阿念你不是想出来透透气吗,就在此处等一等,也省的来回跑,我去去就来。”萧季绾转身便走,将慕容念与陈青吾留在了芳林池边。
这正是陈青吾最想要的。
“听闻慕容典正病了?”陈青吾侧对慕容念,极目远眺远处的层层宫阙,仿佛开口时只是随口一问,“这季节人是容易生病,慕容典正需好好注意身子。”
“蒙二郎君关切,臣已经好多了。”慕容念也侧过身子,望向远方的飞檐高庑,“臣只是身子不适,医起来并不难,不比心病,那可难医。”
“慕容典正似乎在暗示什麽。”陈青吾并不欲绕弯子,“慕容典正有话大可直言不讳。”
“二郎君眼中,臣得公主与殿下擡举当了长乐殿典正,终究只是婢,郎君乃长公主幼子,是主,臣岂敢直言不讳,只是臣想要提醒二郎君,您为皇亲国戚,尊贵非凡,可上有君,于君而言,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为人臣,您行事,莫非就不思虑後果?”
她果然听到了他与黛霜的谈话。
陈青吾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慕容典正所言,青吾自会好生思量,只是青吾有一事想不通,既然慕容典正听到了,为何不直接告诉阿绾,却要在此提醒青吾呢?”
“二郎君忍心伤害一直以来都视您为兄长,对您信赖无比的公主吗?”慕容念问。
“所以慕容典正,选择与我一同欺骗阿绾?”
“那就要看二郎君愿不愿回头了。”
萧季绾速速离去又速速折返,返回时远远瞧着慕容念与陈青吾并肩站在池边,背对她的方向,好似在说话。
心中浮现出一种异样之感,萧季绾放轻了脚步借着树木山石的掩映靠近了二人,努力竖起耳朵听着。
听不大真切,唯有一句“望二郎君好自为之”萧季绾敏锐地捕捉到了。
好自为之?什麽好自为之?阿念为何要这般说?表兄招惹她了?
想也不想地从山石後走出,假装将将才返回,萧季绾好奇地问,“阿念,表兄,你们在说什麽?”
陈青吾背影一僵,倒是慕容念不慌不忙地转身,镇定自若地开口道,“公主回来得这般快,可是有结果了?”
“嗯,”萧季绾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逡巡打量,“是,去寻林殿正的路上猛地想起阿娘殿中曾有过一套琉璃杯,那时我瞧着好看,便问阿娘要了,如今正收在配殿中,仔细寻一寻应当可以寻到,怕表兄等得着急,便先回来说一声,”萧季绾看向略显心虚的陈青吾,“表兄,我那配殿中物件甚多,一时半会儿怕是寻不着,不如今日你先回去,等明日,最迟後日寻找了,我就让人送去长公主府,也省得你一趟一趟来回走动。”
寻琉璃杯本就是个借口,陈青吾当然不急,他此行只是为了伺机探一探慕容念的虚实,如今探到了,琉璃杯寻不寻的道其实无关紧要,只是做戏得做到底,既然萧季绾好意给出自己的琉璃杯,他若拒绝,只会让已经生疑的萧季绾疑窦更甚,于是他做出感激的神色,“如此要多谢阿绾割爱了。”
萧季绾淡淡一笑,“表兄与阿绾之间何必言谢。”
陈青吾情不自禁躲开萧季绾坦然的目光,“那便劳烦阿绾了。”